地球科学进展

地球科学进展, 2021, 36(6): 616-624 DOI: 10.11867/j.issn.1001-8166.2021.060

生态学研究

国际社会对生态系统服务研究误区的研讨综述

范小杉,1,2

1.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环境基准与风险评估国家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012

2.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国家环境保护区域生态过程与功能评估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012

International Research Review on Blindspots of Ecosystem Services

FAN Xiaoshan,1,2

1.Chinese State Key Laboratory of Environmental Criteria and Risk Assessment，Chinese Research Academy of Environmental Sciences，Beijing 100012，China

2.State Environment Protection Key Laboratory of Regional Eco-Process and Function Assessment，Chinese Research Academy of Environmental Sciences，Beijing 100012，China

收稿日期: 2020-12-29   修回日期: 2021-04-30   网络出版日期: 2021-07-22

基金资助: 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生态承载力评价与生态安全预警基础理论与方法”.  2017YFC0506601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我国北方草原露天煤矿矿区生态资产负债核算研究”.  41501581

Received: 2020-12-29   Revised: 2021-04-30   Online: 2021-07-22

作者简介 About authors

范小杉（1976-），女，四川南充人，副研究员，主要从事生态经济与环境管理领域研究.E-mail：fanxs@craes.org.cn

FANXiaoshan(1976-),female,NanchongCity,SichuanProvince,Associateprofessor.Researchareasincludeecologicaleconomicsandenvironmentalpolicy.E-mail:fanxs@craes.org.cn

摘要

生态系统服务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生态保护科学的研究热点议题，但从其诞生之初直到现在，该议题在国际研究界一直广受质疑，众多生态经济领域的学者指出，生态系统服务研究及其成果应用实践皆存在重大盲区，而我国国内对此却鲜有提及。通过系统分析国外生态系统服务批评的相关重要研究论著，对质疑生态系统服务概念的观点、生态系统服务评估技术方法体系存在的问题、生态系统服务研究成果实践应用误区给予了系统、全面的分类总结和详细阐释。旨在扩大我国国内生态系统服务研究视野、规避常见研究错漏、指引创新性研究突破方向，为健全国内生态保护科学研究体系提供借鉴。

关键词： 生态系统服务 ; 生态环境 ; 生态保护 ; 评估 ; 评议 ; 质疑

Abstract

Ecosystem services have been an important hot research topic in ecology since the 1990s， and at the same time it has been criticized and discredited widely in the international research area of ecology. The criticisms and the skepticisms are rarely mentioned in the domestic research community of ecology. The critical views on ecosystem services were summarized systematically by gathering and analyzing the important international research works that discuss the deficiency of ecosystem services. The specific content such as the insignificance of the concept of ecosystem services， the problems in the technical method system of ecosystem service evaluation， and the difficulties in the practical application of research results of ecosystem service were classified and explained in details. It is helpful to broaden the horizons of domestic researchers on ecosystem services， to avoid common research errors， and to guide innovative research breakthroughs. The review can provide some significant references for improving the domestic scientific research system of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Keywords： Ecosystem service ; Environment ;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 Value ; Criticism ; Skeptic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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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杉. 国际社会对生态系统服务研究误区的研讨综述. 地球科学进展[J], 2021, 36(6): 616-624 DOI:10.11867/j.issn.1001-8166.2021.060

FAN Xiaoshan. International Research Review on Blindspots of Ecosystem Services. Advances in Earth Science[J], 2021, 36(6): 616-624 DOI:10.11867/j.issn.1001-8166.2021.060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生态系统服务（Ecosystem Service，ES）在国际生态科学研究界引起广泛兴趣，相关研究文献数量逐年迅速增长［1］；同时引发的批评与质疑也日益增多［2］。众多学者对ES的概念、评估技术方法体系、研究内容设置及研究成果的应用提出异议，这些批评与质疑多来自生态科学研究者内部，目的是促进生态系统保护研究的科学化进程［3］。

20世纪末期以来，我国也掀起了ES的研究热潮。2005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在浙江安吉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重要理念（简称“两山”理念）［4］。十八大以来，“两山”理念对我国生态文明建设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2020年4月，国家自然资源部印发《关于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典型案例的通知》［5］，指导各地推进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工作；2021年4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建立健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的意见》［5］。在上述系列国家政策的推动下，我国又将掀起新一轮的ES评估与成果应用研究热潮。但截至目前，我国对ES的批评与质疑鲜有提及，以致国内ES研究与国际ES研究呈现日趋脱节的态势。为此，本文全面总结并系统分析了国外研究生态系统服务批评与质疑的重要论述，以期为国内生态系统服务研究提供启示，进而拓展国内生态系统服务研究视野，为规避技术漏洞、减少实践误区进而健全和完善国内生态系统服务科学研究体系提供借鉴。

1 批评生态系统服务概念

ES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国际生态保护科学研究发展过程中诞生的概念［4］。鉴于生态系统直接或间接为人类提供的众多福利但并未在市场经济中获得相应的经济收益，倡导者希望以ES作为人类经济社会与自然生态环境之间联系的桥梁，计算、披露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多种利益的经济价值［2，5］，揭示生态环境对人类经济社会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撑意义，从而促使决策者将生态环境保护纳入自然资源开发利用、经济社会发展建设规划等决策考量范畴，进而有效遏制生态环境破坏问题、促进生态环境保护与修复［6］。但20世纪末期以来，众多学者对ES概念的设置提出质疑，主要论点如下。

（1）ES概念的提出加剧生态环境破坏，违背生态环境保护初衷。Fairhead等［7］认为：ES概念的提出引出了对ES类型的分析及其对货币价值的测算，衍生出人类从生态系统中获取多种经济利益的途径和渠道，可能促进人类更加高强度、多样化、大范围地开发利用自然生态系统。鉴于ES是生态系统在一定时间段内人类的福利，属于流量资产；但生态保护对象是生态系统实体，属于存量资产；只要存量资产保存完好，ES就可以持续稳定供给。Blanco等［8］指出：ES研究可能促使决策者注重流量价值，关注与自己所在利益团体切身相关的能成为市场化、货币化的经济收益，而不是难以市场化的公益性生态系统服务价值；因此可能导致自然生态系统损毁、土地利用类型转变以及存量自然资产的损失。目前ES价值评估已遍布全世界，但社会关注的热点普遍不是基于ES研究及价值评估提出更科学、有效的生态环保方案来规避生态破坏，而是怎样让隐性、难以市场化的公益性生态系统服务价值实实在在地给当地政府、土地所有者和经营者带来货币化的经济收益［6］。此外，很多粗略的生态系统服务研究将生态系统服务流量价值等同于存量资产价值，导致存量资产被严重低估，以致近年来全球性生态破坏总体呈现加剧趋势。

（2）ES概念助长了人类中心主义，使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割裂。Raymond等［9］认为：人类在诞生之初即认识到生态环境对自身生存发展的重要意义，ES概念的提出并未使人类建立更加科学、正确的人地观；生态系统本身具有内在价值，即使它并不直接或间接地为人类提供任何服务，甚至所提供的只是危害。但ES研究普遍不涉及生态系统内在价值，而将人类从生态系统中获取的利益置于核心地位，使生态系统处于服务人类社会的附属地位，忽视了人类原本是自然生态环境组成部分这一客观事实［2］。Bekessy等［6］指出：ES概念加深人与自然之间沟通的鸿沟，而不是作为良好的桥梁或媒介使人与自然关系更亲近；同时ES扭曲了人与自然平等和谐共生的可持续发展理念，促使公众对自然的关注减少到其功利价值，而对其美学、道德、精神和文化等价值的关注却相对弱化。

（3）ES片面强调生态系统福祉，忽视生态系统损害。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际社会掀起生态系统服务研究热潮，而探讨生态系统对人类造成损害的研究成果较为稀少。但从人类诞生之初直至今天，人类一直在遭受来自生态系统的损害，如病虫害、瘟疫和野生动物对人畜的攻击等［7］。片面强调生态系统带给人类的福利而忽视生态系统的损害，可能促使社会公众与决策者缺少对生态系统损害防范意识和必要的防范知识，在面对生态系统损害时不能采取有效、必要的防范措施，从而将人类安全置于未知的危险境地［8］。2020年全球范围内爆发的传染性新型冠状病毒疫情，至今在很多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还未得到有效控制，凸显人类对生态系统可能对自身造成的损害蒙昧无知，以致抵御防范能力极其低下。

（4）ES偏重生态系统公益性、集体性价值的维护，可能损害部分社会群体和个体合法合理生态权益。ES强调生态系统为全人类提供的公益性价值［10］，但却普遍忽视个体、少数群体从生态系统中获取合理收益的权益。为维护生态系统所提供的生态公益性价值，世界各国通常采用划定自然保护区、建立国家公园等方式以禁止或限制当地社会公众开发利用本地生态环境，这些措施势必对世代依赖当地生态环境生存繁衍的土著的合理权益构成侵害［9］。

2 批评ES评估技术方法体系

2.1　批评ES评估原理及技术方法

20世纪末期以来，ES货币价值评估在全球范围内掀起研究热潮［11］。与此同时，一些生态经济学家却对此提出批评，并呼吁谨慎使用经济方法货币化生态系统产品及其服务［12，13］，主要原因阐述如下。

（1）虚拟市场法不尽合理

Lockwood［14］指出：在正统经济学领域，价格由市场上买卖双方交易产生，没有市场就没有价格；除生态系统实物产品（如果实、粮食、动物产品等）和生态旅游景观外，公益性ES（如提供氧气、净化空气和调节气候等）在现实人类经济社会中没有交易市场，也就没有价格，所以无法进行货币价值估值。Gómez-Baggethun等［15］也认为：各类生态系统在空间上高度复杂、相互联系、难以分割，在时间上对全人类经济社会发展历史与发展前景影响深远，其价值无法以简单指标来衡量，也无法分解成可货币化部分。Kallis等［16］认为：ES价格因时间、地点及其与相关社会群体之间的关系而发生变化，因此ES价值评估成果之间可比性极低。此外生态系统本身具有内在价值，以人为中心评估其货币价值在伦理上令人反感。

（2）评估过程欠客观

一是评估者对生态系统及ES作用机制普遍缺乏必要认知。新古典经济学者认为，人类对商品的科学定价、基于对商品相关信息的掌握和了解［17］。ES价值的科学评估，需要系统、完整地了解生态系统内部不同生物之间、生物和非生物环境要素之间、生态系统与人类经济社会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机制，并且对这些相互作用的因果关系、阈值、不可逆性、适应性和空间特质性具有全面、丰富的认知［18］。因此，对生态系统、生态系统功能及其所能供给的生态系统服务之间关系评估涉及的研究内容和研究过程非常复杂［19］，即使可以可靠地衡量生物物理过程，ES经济评估也可能受到众多未知和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因为评估者普遍对生态系统服务缺乏足够的了解，也不具备丰富的经验；如2004年12月印度尼西亚发生海啸之后，沿海红树林的减灾价值才得到广泛认知［20］。

二是评估过程主观性、模糊性和不确定性突出。在生物科学领域，生态系统的边界和功能远未明确定义，特定生态系统边界的确定是研究者综合考虑研究问题及自身学科背景等因素后做出的主观选择［21］，即ES价值评估内容、计量模型取决于评估者个人偏好及其社会背景，ES评估具有明显主观性、模糊性和不确定性。同时影响评估过程的因子多种多样，不可能获得对生态系统及其服务价值“可检验的客观测量”［16］。同时评估过程中对ES概念的界定和类型划分，受研究者所从事职业、所在地理区域、富裕程度和个性偏好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同一评估对象采用不同评估方法，最终获得的值往往相差极大，因此，ES货币价值估值并不可靠［21］。由于没有任何一种方法适用于评估所有类别的ES，所以无法制定普适性的ES评估技术方法及相关标准。同时由于评估结果的巨大差异性，将不同类别的ES价值评估结果汇总为生态系统总价值，科学性明显不足。

三是对生态系统组成复杂性、动态变化特征及生态系统利用方式及其影响效应考虑不足，评估成果不足以为管理决策提供支撑。地球表面各类生态系统十分复杂且联系紧密，还具有一定程度的内在弹性；因此在评估生态系统服务变化时，需要考虑到生态系统相关特性，以提高估计值的准确性［19］；同时还需考虑不同生态系统所具有的多种生态功能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因为即使一个生态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发生微小变化，也会对其他组成部分产生重大影响，从而改变ES供给及其价值［17］。ES评估的是绝对价值而不是边际变化价值，因此评估结果无助于掌握不同生态系统开发利用管理模式可能产生的风险类型与收益变化状况，获得的数据不足以支撑生态环境管理、自然资源可持续开发利用相关重要决策［21］。

（3）缺乏必要的生态系统与人类之间定量化监测数据

ES研究数据获取方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研究空间尺度和研究时间尺度［22］。通常对空间尺度较大的区域，ES评估数据类型要求不多、精度不高；小尺度研究区域则要求更多生态系统功能与服务的具体数据，甚至强调对单一类型的ES进行建模来掌握所评价生态系统的生态、生产功能。Baveye等研究指出：基于较小空间尺度研究获得的评估成果来量化较大尺度ES更具合理性［23］。此外，ES的科学计量，需以人类深入透彻地掌握不同生态系统类型与人类之间相互作用的定量化关系为前提。但截至目前，人类对生态系统的认识极其有限，生态系统与人类之间精准相互作用的数量关系还处于探索阶段，未取得突破性进展。且现有的生态监测系统尚未针对ES设计，ES研究只能依靠类似“生物多样性”这样间接模糊的指标开展，因此ES评估缺少必要的数量生态学研究成果积累作为基础［23］。

（4）脱离生态环境现实背景

一是忽视ES供给需求动态变化。生态系统及人类经济社会始终处于动态变化过程中。Lautenbach等［2］研究证实，70%以上的ES研究仅对历史时期或当前的生态系统与人类经济社会状态展开静态分析，较少考虑人类对ES需求和生态系统供应的ES类型、数量随时间和空间的变化。

二是ES评估脱离人地关系现实背景。ES研究不考虑人类动机、价值观念及其与生态系统之间联系的多样性，不考虑所计量地域单元及生态系统的地域位置、区位特点、土地及附属生态系统的稀缺性，以及评估区经济社会背景差异性［18］，默认生态系统资源应分配给对社会产生最高收益的那些用途，通过对每种用途的收益进行估值［21］；将单个生态系统服务与生态系统背景隔离以便对其进行估价，与多目标生态环境管理的科技支撑需求背道而驰［21］。

三是对利益相关者考虑不足。利益相关者是与研究区与生态系统联系最密切的人，最有可能受到ES评估结果影响，因此利益相关者深度参与有助于提升研究成果质量［10］。但ES评估研究强调集体、全人类共同环境权益而忽视个体合法权益，较少考虑所研究生态系统所在区域的利益相关者。2013年Laurans等［24］研究指出，仅37％的ES案例研究考虑了利益相关者，其中，本地人占42％，远距离受益人占7％，生态领域专家（26％）比决策者（15％）和社会组织（10％）更受ES评估者青睐。

（5）折现率应用存在严重误区

折现率（discount rate）是指将未来预期收益折算成等值现值的比率。ES价值评估考虑跨代积累，并且通过使用正的折现率以有偏见的方式进行汇总，通过折现率，子孙后代的福祉被赋予了较小的权重［21］。而与较低但较早的损益相比，在遥远的将来即使是高收益或损毁也变得无关紧要，这构成了对所有长期、依赖投资的生态保护计划的固有偏见；但与从项目中获得的短期实质收益相比，开发项目可能具有长期环境影响效应，因此更为重要，需要受到关注，而不应因折现率计量导致的数据偏小而被忽视［21］。

2.2　质疑ES评估研究内容

由于ES对人类利益的描述是基于人类为中心的价值观，因此ES研究并非单纯描述、衡量客观实体，而是由社会主流价值观选择需要评估的价值并决定如何对其进行评估，以及在什么时间和地域范围内评估；这些选择所产生的影响已经远超ES研究学术界的关注视野，通过全球性、洲际性或国家、地方的环保政策，对生态环境和人类经济社会产生深远影响［25］。

（1）ES研究边界划分模糊

一是将自然过程等同于生态服务过程。千年生态系统评估（Millennium Ecosystem Assessment，MA）所界定的ES概念，排除了非生物资源给人类带来的福利。ES以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的福祉为核心，却包括了一些跟生物及其生态系统无关的自然过程的内容。如“水源涵养价值”，目前计量公式将土地储存、土壤涵养水资源的量，等同于生态系统涵养水源。此外，很多学者将水电站发电所获得的经济收益视为水库生态系统服务价值，但水库发电能力是利用水的巨大落差势能发电，与生物和生态系统无关，即使水库并不存在任何生物，只要水量和势能足够，发电能力也可得到保障。

二是将生态过程等同于生态系统服务。土壤保护、水净化、授粉、水文调节等生态系统功能，也被称为“自然服务”［26］。养分循环是有助于植物生长的生态过程，并不属于生态系统为人类提供的服务［27］；同样，授粉是生态系统内部进行的一个过程，一旦对授粉生产出的对人类有用的产品进行了估值，就不应再对授粉进行估值［28］。但是许多研究将生态系统内部过程与最终效果同等对待，如Costanza等［29］提出生态系统养分循环服务，Memmott等［30］提出昆虫为植物提供的授粉服务，Cardinale等［31］将土壤有机质和养分再矿化列为调节服务。将生态系统内部过程界定为“支持服务”，使生态系统服务界定原则、分类系统产生混乱。

三是将生物多样性视为生态系统服务。在ES保护生物学链中，将“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务”视为平行目标。但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生态系统服务研究体系并不完全兼容。某些情况下，物种多样性与人类福祉并不一定呈正相关关系，生物多样性保护所带来的人类福祉远低于破坏其所带来的利益（例如在矿区），人类获得更多福祉可能需要减少生物多样性［32］。客观事实是：在众多现实情况下生物多样性下降，人们幸福感更高。如人类毁林开荒发展农业获得食物保障、破坏植被建造房屋保障人居安全。此外生态系统服务并非越多越好，增加自然产品和服务的供应并不一定会增加人类福祉。人们获得福祉、收益与否除了受生态系统影响，还受地理位置、技术能力、市场和用户匹配情况、管理行为等多种因素影响［33］。

四是未区分人工对生态系统服务的价值贡献。ES评估框架不涉及人工输入，暗示生态系统会自动提供各类ES。但生态系统仅属于土地上的附属物，ES是该附属物在特定时间段内对人类提供的福利，这种福利有些需要人类付出劳动才可获取，如人类需要采摘果实、砍伐木材才能获得生态产品；有些则不用付出劳动也可获取，如植物光合作用供给氧气。但在ES计量的时候，普遍直接忽视人类劳动产生的附加值；如量化风景旅游区生态系统服务，通常不区分人为基础设施作为生态系统协变量的贡献［34］。

（2）研究内容遗漏

“服务”和“收益”一词的积极含义使ES研究倾向于只关注ES给人类带来福祉，但生态系统也产生“有害服务”［35］。生物方面，传染病、病虫害和食肉动物对牲畜的掠食是明显的例子；非生物方面，雨水不仅带来了生命之水，也带来了威胁生命的洪水［36］。同时，人类对生态系统的认识极其有限，一些关键物种与生态系统可能因人类研究能力或关注视野局限而未纳入研究内容［16］。研究内容遗漏可能导致人们缺少必要的防范意识和决策疏漏，以致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如经济全球化引发的生物入侵、人畜共患传染病的传播都是在缺失相关必要研究以致造成人类与生态系统重大损失后，才被纳入研究体系。

（3）异地影响效应研究不足

从全球可持续发展的角度来看，避免对一个区域生态系统造成损害的决策，可能会导致另一个区域生态系统的破坏，并对全球生态系统总体产生不可持续的影响［37］；如果不考虑这种场外效应，空间溢出反弹效应势必面临较大风险。如木材进口、水产品和生物能源进口等，有助于本国生态系统保护，但可能对他国生态环境造成较大风险［38］。但目前区域性生态系统服务评估只有4%的研究成果考虑到该问题，研究主题包括虚拟水、CO2当量排放和生态足迹［39］等。

3 ES研究成果实践应用存在误区

进入21世纪以来，从地方到国家、再到国际的环境管理政策中，ES术语的使用日趋广泛。如《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Ecosystems and Biodiversity， TEEB）之类的倡议、政府间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务科学政策平台（Intergovernmental Science Policy Platform on Biodiversity and Ecosystem Services， IPBES），以及世界银行财富核算，《生物多样性公约》的爱知指标和欧盟海洋战略框架指令等诸多国际政策和管理文件中都使用了ES术语［2］，但国际社会迄今仍然很少有有效使用ES研究成果进行运营管理的例子［40］。英国是全球第一个进行国家ES评估的国家，但截至目前生态系统服务评估尚未为英国生态环境决策提供任何重要支持［41，42］。ES研究支持政策失败的原因，包括相关术语体系过于复杂、对用户培训不足、高昂的时间成本和实施成本、技术框架不适合当前的生态环境监管框架和管理需求等。但更重要的是，过分理想化、理论化的ES研究成果在应用到社会实践过程中遭遇了诸多现实困境［42］。

3.1　过度简化的ES评估难以支撑复杂的现实决策困境

（1）ES研究空间尺度与决策需求不一致。ES是通过非生物和生物因素的结合而产生的，因此具有自然地域空间尺度和地理特征，通常由土地利用、土壤特性和物种分布等特征来定义。特定区域生态系统所提供的多种类型ES空间分布各不相同，通常与行政决策边界并不一致。某些服务的受益者可能在地理位置上很遥远，某些生态系统（如河流和湿地系统）可能跨越不同的管辖区［43］。过度简化的ES评估难以满足不同层级生态环境管理机构多目标管理需求。此外，基于ES研究的生态优化对策在实践中也面临诸多困境。如生境类型的空间配置可以改变ES供给，但土地使用配置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开发历史时期的遗留问题，基于ES研究成果的理想化生态环境优化方案用于实际决策因此受到限制［44］。

（2）ES研究时间尺度与决策需求不匹配。ES的使用和供给随时间和空间而变化。生物多样性会因货币贬值而贬值，市场机制往往导致决策者更注重短期利益。同时基于市场的方法倾向于偏好单一类别的ES，而不是ES总利益［45］。某一时期决策者普遍更专注于单一类别可盈利的生态系统服务，势必牺牲了其他类别的生态系统服务。以哥斯达黎加的咖啡种植园为例，咖啡种植园得益于生活在林地小区域中的野生鸟类种群，这些鸟类降低了咖啡病虫害水平；但当咖啡价格急剧下跌时，农民停止种植咖啡而转向种植菠萝；由于鸟类对菠萝种植业没有太大帮助，林地遭到损毁，从而导致生物多样性丧失［50］。

（3）基于ES研究的成本效益分析可能导致错误决策。成本效益分析通过货币量化生态系统产品和服务流，从效用（或偏好满意度）的角度考虑人类福祉［15］。但生态系统与人类福祉的相关性远超常规的ES计量范畴，还包括生态系统对心理健康、社会融合和社会文化认同的强烈影响，但这些影响几乎无法量化其价值［46］，因此成本效益分析中使用的净收益计算是不完整的，而环境政策的制定若基于不完整的ES计量及其成本效益分析，势必导致决策错误及难以扭转的政策实施后果。

（4）ES对利益相关者研究不足往往导致生态环境相关决策整合困难。政策制定与实践须考量利益相关者、政策执行机构之间的责、权、益关系，但常规生态系统服务研究普遍未就特定生态系统服务及其利益相关者、众多生态环境相关管理机构之间的权责分工关系开展研究［47］，导致不同行政级别及其行政管理职能部门生态环境管理决策之间的整合难以实现［48］。

3.2　生态系统服务价值评估可能鼓励生态破坏

（1）ES评估可能促进“恶性循环”式异地保护。ES研究将生态系统视为可交换和可替代的经济服务，从概念、理论和方法上为生态系统商品化利用开辟了道路，为生态破坏性项目提供了重要投资依据。如一家采石场公司想要破坏一块珍稀草地，可通过支付金钱来购买其权属，并在其他地方建设另一片草地。在类似这样的案例发生过程中，生态破坏获得的经济收益成为物种多样性、生态环境系统保护所需资金的主要来源。即生态保护进入一种恶性循环：只有先破坏自然，才能保存自然。由于每个栖息地、物种或个体都是独特的，那些需要数百甚至数千年恢复的地点（如古老的森林或泥炭地）根本不可能实现整体异地迁移，且破坏原始站点与新站点建设成功之间存在较长时间间隔，期间鸟类等物种可能没有可以迁移栖息地而受到永久性损害。同时，异地保护政策促进了不同区域之间生态、社会和经济发展的不平等，因此遭受越来越多环保组织的强烈反对。

（2）以ES研究为基础的市场化环境保护计划加速自然资本流失。20世纪80~90年代，Gómez-Baggethun等［49］提出了无数以市场为基础的环境保护计划。但将生态保护交给市场，实际上是将自然资本的使用决策权交给拥有雄厚资金的公司和个人，大大减少了公众参与机会，缩小透明度，减弱了问责制［3］，最终往往导致生态环境恶化［49］。20世纪末期以来，世界多国实施了无数以市场为基础的环境保护计划，但排污权交易［50］、湿地缓解银行业务［51］、“自然零损失”等［45］均远未达到其预期目标，全球自然生态损失趋势仍然十分惊人。

3.3　虚拟市场繁荣而现实市场遇冷

生态系统提供的许多公益性产品和服务没有市场，解决方案通常是“发明市场”。例如针对碳信用额的REDD（Reducing Emissions from Deforestation and Degradation）计划；或者采用虚拟市场，调查人们在假设情况下如何评价生态系统服务价值［52］。但科研领域丰富多样的ES类型及其巨大经济社会价值，与现实经济社会领域中有限的ES实际应用情况并不一致，因此，人们对ES货币价值评估的可靠性及其全球可比性总是持怀疑态度［53］。对于大多数公司、投资集团乃至政府而言，即使对生态系统贴上价格标签也永远无法获取其货币收益，因此生态系统的投资吸引力并不明显。众多研究表明，自然资本和ES市场实践大多以失败告终，甚至有研究指出投资自然资本即“变相的补贴”。如厄瓜多尔政府号召社会对Yasuni保护区投资，但社会承诺投资额远远低于希望投资额，实际获得投资则比承诺投资更少，以致保护区保护投资难以为继，目前政府已允许公司在Yasuni保护区钻探石油［41］。损毁自然比保护自然能获得更多经济收益是现实世界中普遍存在的现象，“ES研究有助于提升社会生态保护动力、促进生态系统价值实现”这一理想化理论，存在严重实践缺陷。

3.4　低效率甚至无效率扶贫

在发展中国家，越是贫困的地区，对自然资源、生态环境的依赖程度越高，而经济欠发达也将促使贫困人口更加耗竭式地开发利用自然资源，进而引发更严重的生态环境退化，而退化的生态环境又将进一步加剧贫困［54］。扶贫包括减少贫困和预防贫困：通过减贫，人们可以摆脱贫困线；预防贫困意味着人们可以维持最低生活水平生存，尽管他们可能处于贫困线以下［55］。众多研究案例证实：ES也许可以提供“安全网”，在农作物歉收时维持生计［56］，防止家庭进一步陷入更深的贫困，但几乎没有证据表明ES对减轻贫困的贡献，或是有助于家庭经济状况的稳定改善，更不用说消除贫困［57］。在如何基于ES帮助贫困人口脱贫方面，研究成果与实践需求仍存在很大差距［58］。众多研究证实：生态系统服务有助于预防贫困，而对减少贫困人口和控制贫困人口贫困程度的能力十分有限；对生态系统服务的依赖程度越高，往往表明家庭经济情况越差［58］。

3.5　重新分配权益并加剧不平等现象

通常能够提供ES服务的多是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低收入人群，而购买ES服务的多是经济较发达地区的高收入人群［25］。ES跨区域交易，将ES从低收入人群转移到高收入人群，此过程中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低收入人群通过牺牲一些自然资源权益而获得经济收益。鉴于现实社会中财富分配的不平等可能会严重影响市场价格的确定；为获取ES购买者青睐，ES研究偏向于分析高收入人群的偏好，同时低估低收入人群的偏好，导致向低收入群体提供的重要生态系统服务不足。多年来区域之间的生态补偿实践研究证实：由于欠发达地区自然资本利用效率远低于经济发达地区，生态补偿引导自然资本向货币资本积累中心集聚，从较贫穷的阶层向较富裕的阶层流动，从农村地区向城市流动，由此导致欠发达地区经济发展权益受到严重抑制［59］。此外，在对欠发达地区生态环境保护的过程中，出台并实施多种生态环保政策及自然开发利用限制政令，可能会使当地社区居民失去生计和传统文化特色，使其基本生存权益受到侵害［17］。

4 结 语

ES研究是20世纪末期以来生态保护科学研究领域最重要的热点议题。进入21世纪以来，从地方到国家、再到国际的生态保护政策中，ES术语的应用日趋广泛。但截至目前，在生态环保实践中，ES概念仍停留在生态保护理论科学研究界内部，并未被社会大众普遍接受并广泛运用，世界各国采用ES研究成果推行生态保护、生态扶贫实践仍面临重大挑战。

国际社会对ES批评研究中指出的问题，与我国国内ES研究存在的问题几近完全吻合。但本文论述国际ES批评研究进展的目的并非完全否定ES研究，而是希望国内ES研究学者扩大研究视野，正视ES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与不足，警示并规避ES研究错漏，突破ES研究中存在的研究瓶颈、探索创新性研究方向，进而健全国内生态保护科学研究体系，更好地促进生态环境保护研究的科学化进程，切实为推进中共中央提出的“生态产品价值化实现”政策提供强有力支撑。

参考文献

MCDONOUGH K， HUTCHINSON S， MOORE T， et al.

Analysis of publication trends in ecosystem services research

［J］. Ecosystem Services， 2017， 25：82-88. DOI： 10.1016/j.ecoser.2017.03.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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